“郑炳纯（1930-2007），字晋一，号媿斋，别署病鹑、蓴、饼蓴等，通州西集人，当代知名版本目录学家。”

当我在网上偶然看到这段介绍时，既非常兴奋，又有点疑惑——我在通州生活多年，对通州的文化名人知道不少，但之前从未听说过先生的事迹，更不知道他是通州人。我问了对通州文化颇有研究的杨家毅先生，不但他不知道，他在文化圈子里问了几个人，也都不知道。后来终于通过西集镇领导了解到郑先生是尹家河村人，于是我和家毅在2018年12月专程去了尹家河，见到了郑炳纯先生的侄子郑增顺先生，近日又经他介绍，见到了郑炳纯先生的次子郑增问先生、长女郑云云女士。通过他们介绍的情况和提供的资料，我们对郑炳纯先生有了进一步了解。

尹家河村位于通州西集镇东约三公里的潮白河西岸。郑增顺介绍说，郑氏家族耕读传家，郑氏先祖在清代共出了四位秀才，炳纯先生的祖父郑溱即是其中一位。尹家河村重视教育，据《郑氏宗谱》记载，“幼儿皆入学堂读书，村中公款聘请教师”，而炳纯之父郑桂芬则“极重视村学堂之得师”，炳纯先生幼时入学堂读书，即有中国大学毕业生史香亭等名师任教。炳纯之兄炳熙，早年曾在荣宝斋供职，后回乡持家，并义务办学教书。炳纯先生受父兄影响，钟情于古典文化，入京城后先在金店当学徒，后在老东安市场以“晋一”字号经营古旧书，终日沉浸于古书典籍之间，加之勤奋好学，学养日深。1957年公私合营后，进入我国首家集收售、整理、出版、发行为一体的国营古旧书店——中国书店工作。

版本目录学是中国的传统学问，是一门综合性很强的文史类学科，非具备广泛而深厚知识积累不能胜任。炳纯先生熟读经书，兼及史籍、诗词、书画、中医等，人称“老夫子”，曾作为中国书店派出的三名导师之一，在全国古旧书发行业务研究班上授课，1989年被评为副研究馆员，是中国书店最早获得高级职称的专家之一。在一篇文章中，炳纯先生谈及读书，他提倡把阅读的范围扩大一些，“比如古典文学作品、通史、哲学、美学等方面书籍”，“尤其是结合书店业务的图书分类法、目录学、印刷出版史、版本学、金石学、书画史……”在治学方法上，他强调“切忌一曝十寒，贵在持之以恒”，“只有学养深厚，工作起来才会得心应手、游刃有余”。这充分体现了他的涉猎广泛、治学严谨、根基深厚。据郑增问介绍，父亲日积月累，形成了高超的“眼力”，多次在版本鉴定中发挥关键作用，曾确定过纪晓岚批校古籍善本，还曾在古旧刊物中发现一级文物送藏国家博物馆，被业内传为佳话。炳纯先生在文化圈交游广泛，与文化大家王世襄、季羡林、冯友兰等均熟识，与诸多学者、藏家及同行，如古籍鉴定家严宝善、著名藏书家姜德明、书画家和古籍版本学家魏隐儒等人保持良好关系。从往来书札内容看，不少是探讨学问、相互质证、赠阅书籍、互通有无等，这无疑也成为他增进学识的一条重要途径。

炳纯先生学术成果丰硕。辑校《郑板桥外集》收录的稀见史料，为“扬州八怪”研究领域广泛引用；点校《辨证奇闻》集中体现了他在训诂学和中医理论方面的学术功底；点校《墨缘汇观》是一部书画鉴定工具书，入选日本著名汉学研究机构京都大学人文所中国艺术史五十种书目；与“线装老人”严宝善合作的《书林碎录》，见证了两人长达半个世纪的友谊，1981年线装出版，实属难得；他还与柯愈春共同点校有《话梦集》、《春明梦录》、《东华琐录》；作为编委参与了《中国历代名医医话大观》的点校、审阅；另有点校《协曲观微》、点校《滴天髓阐微》等若干种未及出版。这些著作集中体现了他在古籍整理、编辑、点校等方面的学术成果。此外，他还在《文献》、《史学史研究》、《社会科学战线》、《读书》等刊物发表学术文章数篇，如《古书封面的演变与“本衙藏板”问题》、《汲古阁图及诸家题咏》、《<图绘宝鉴>及其续书》等，文章考证清晰、观点鲜明、论述充分，足见学术功底。

先生一生爱书，与书结缘，据郑增问统计，藏书5000余册。尤其可贵的是，这些书绝非装点门面，很多书从头到尾都有他的亲笔批注，这些书上的批改、校订、考证、题记等文字，既是他一生学术成果的重要组成部分，也增加了藏书的学术内涵。2016年“布衣书局”遴选近1700册举办专场拍卖，涉及古典文学、史学、中医、文字学、戏本等门类，其中民国旧籍几百种，虽不乏珍本精品，但大多数是都他一生治学所用，具有很高的文化、学术和市场价值。笔者近日购得一本《安徽文献书目》，封面有炳纯先生的工整批注，指出书目“以姓氏笔画为序，遂致徒子徒孙有以笔少而居师视之上者，其不足为训”，其中还提及藏书家、古籍版本学家王晋卿及其《明代刊书总目》等，这段批注虽文字不多，却内容丰富，反映出炳纯先生对目录学的深入研究。

炳纯先生一生低调，不图名利。这一点从通州文化圈之前对他并不了解便能得到证明。事实上，在2016年他的书籍专场拍卖之前，网络上也鲜见他的生平介绍。炳纯先生的亲属介绍说，他不善应酬交际，一心研究学问，生活简单朴素。把有限的工资挤出一部分买书，而当朋友有急需时，他经常慷慨相送，即使是珍本也毫不吝惜，有时仅仅象征性地收点钱。布衣书局主人胡同在《贩书日记》里写道：“让自己的书回到读书人的手里，是郑炳纯先生生前的愿望，他做了一辈子的古旧书工作，深知这些书只有回到爱书人那里才能真正发挥作用。”

郑炳纯先生是通州在这块人杰地灵的土地上诞生的一位文化名人，他从小深受运河文化的滋养，成长为著名版本目录学家，而他的成果、学养、品质又为运河文化增色。